乐嘉：断食与素食

从2012年年底开始，由于长期高负荷的工作，我度过了自1999年天津以后第二个人生中最艰难的岁月，这一次，是我的身体开始还击我了。　　

　　1991年，我最早出道在银行做会计时，最羡慕的就是天天到我柜台拿着支票提差旅费的单位里的业务员，他们可以每天出差，而我只能坐在柜台里，卜楞卜楞地看着外面的世界，所以，当时最强烈的梦想只有一个，找个可以天天出差的工作，1994年，我到雅芳工作以后，实现了经常出差的梦想。而在21年后的这次，我终于天天出差了。　　

　　2012年12月，上海的性格色彩讲师训，最后两天我主讲，从早到晚每天讲了9个小时，讲完疲惫不堪，马上飞去北京连录了3天6场节目，那时已经血痰嘶哑，但这只是噩梦的开始。紧跟着连续12天飞了11个城市做了12场演讲外，又飞到悉尼做了一场演讲，讲到一半，喉咙出血，等到悉尼回来，在湖南大学做长沙最后一场演讲时，痛得已无知无觉。　　

　　我原来的梦想就是可以天天飞来飞去讲课，而那个阶段，每天却生活在恐惧中，听到坐飞机，就冒虚汗。我和同事发飙，你事情排得那么密，盼我早死吗？同事说你不是指示尽量把演讲都排在一起的吗？我说现在已经讲残了，这个月过完，怕是这辈子你也见不到我了。我和同事偷偷商量，可不可以给客户赔钱，我宁可赔双份的钱，毁约不讲了，可以吗？经纪人amy用极其爱护我的温柔的声音分析给我听：　　

　　“这个活动，客户六千个人的票早就发光了，不讲当然可以，但人家老总是在黑道混了半辈子的，与六合会有很深的渊源，每个指头都是明码标价的；　　

　　那个活动，人家一年前打了预付款，所有亚洲的代理商和经销商悉数出席，有几个头头是从国外休假特地赶回来的，全球副总裁从斐济小岛上放着大胸美眉不抱，要赶过来做开场词，你自己看着办吧；　

　　还有一个是慈善义讲，你答应了又不去，人家会怎么想你，一群媒体正愁没料可报呢，你真热心肠啊，你还是自己做主吧，随你......　　

　　东掰西算，除非我躺在太平间，否则哪个都得罪不了，没一个可以不去。所以，我那天流着青光泪，耷拉着半拉鼻涕，目无表情地发了毒誓“息讲半年”。真是应验了邬兄多年前警告我的那句，“所有你非常规超强度的透支，最终都将得不偿失。你以为自己拼死节约的时间，都会以加倍的浪费回报你的。”　　

　　2013年2月的一天早晨，一觉睡醒，左手食指的整个指头发麻，没几天，弥漫到两根指头，那时正紧赶慢赶几本书稿，没咋当回事，等到我过了半个月后，已经有点大事不妙，左小臂全麻。这下急了，放血，刮痧，板砸，疏经，拍了核磁和CT，最后确诊，长期伏案造成的颈椎问题暨运动时斜方肌拉伤，必须马上治疗。请了正骨的医生，扎了针灸，然后按摩，每天坚持做理疗瑜伽。　　

　　就这样，日复一日，一个月后，突然莫名地全好了，不禁感慨，瑜伽实在是个好东西啊。在我好了以后的第二天，我又恢复了每天6小时以上的电脑作业，全然忘记了医生每天电脑前不可超过一小时的警告，真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既然你得意，好景不长，第三次悲催很快更猛烈地来了。　　

　　2013年5月，生日刚过完没几天，5月21日在国家行政学院大讲堂做了2013年我的第一场演讲，当晚讲完，脖子后面有点不舒服，没有在意。第二天下午在央视录节目，化妆师惊呼，“这是什么东西！”从后颈到后脑勺到脸颊侧耳部蔓延了大小类似风疹的红肿此起彼伏约有8块，大家伙一阵七嘴八舌，我没觉得很痛，倒是被她们讲得瘆人，拍了照片，发给医生朋友，几个家伙语重心长地给了多种猜测，结论是速去医院，拖到第二天，到医院时已变成了12块，而且面积更大，颜色更鲜，上有簇集型小水泡，经确诊，终于遇见了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带状疱疹。据说只要被他光顾，就意味着你自身的免疫力已降到最低，如果他在你腰部绕上一圈，俗称“龙缠身”时，你就可去见阎王老爷了。确诊那天以后，神经痛开始如影随形，再也没有离开，晚上睡觉横竖侧斜都不是，只能数数。　　

　　一直以来，我总认为无论什么病痛，总是可以扛过的，我抗拒去医院，是担心到了医院万一查出来有问题，岂非要花时间治疗，我总认为人定胜天，用意志力可以消灭一切牛鬼蛇神。最后发现，其实都是自欺欺人，根本做不到。为了加速治疗过程，医生最终决定采用排毒疗法。排毒疗法最重要的一环是洗空肠子，清光毒素。医生原先从业西医二十载，后改学中医，遍访名家，修身养性，有点像古龙笔下的百晓生，不管问他啥，都能知道些。我和他说，想尝试辟谷，向往那种“食肉勇而悍，食谷智而巧，食气清而寿，不食不死而神”的境界，医生说你小子现在功底太弱，可先从果汁断食做起，我想先来两周吧，他淡淡地说，“你能做到一周就好”。就这样，原来期盼许久，未曾尝试的“断食”，以这样意想不到的开场来到我的面前。　　

　　因为是头一次，怕直接上手就只让喝白水，手法太毒辣，承受不了，就先来个果汁断食。从治疗疱疹的角度，医生只许吃胡萝卜、番茄和苹果这三种蔬果的果汁，至于我是单独选一，还是两两组合，亦或三汁混合，他不管，服用次数也不限，饿了就吃，随你自便。　

　　我得了令，奉若至宝，虽然颈部痛得要命，还是兴奋得很，特意去买了个看上去刀片孔武敦实，转起来刀锋寒光一片的高级搅拌机，在超市里精心挑选了胡萝卜四根、番茄两只、苹果三个，告诉自己，俺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很快就可以飘摇直上羽化登仙了。　　

　　在接下去的日子里，第一天充满了新奇的味道。从第二天开始，每天三顿，各种饥饿带来的不习惯接踵而至，于是，我尝试了所有可能的组合。试来拭去，除了三种单独的果汁，只有另外三种搭配，胡萝卜番茄，胡萝卜苹果，番茄苹果，最后一种，就是三种混合，如果不按照配料的多少计算，吃法只有7种，两天以后，就没得新鲜花样玩了。　　

　　不要紧，为了使得过程尽量有吸引力，我试了试玩勾兑。比如早晨吃两根胡萝卜一个番茄的混合，中午就来一根胡萝卜两个番茄组合，这样搞下去就可以花样翻新。因为胡萝卜是顽固分子，实在太硬，不易打碎，西红柿最软，属于不用搅拌，汁液自流型，所以，每次总要将西红柿垫底，上面铺上被乱剁成末的胡萝卜。每当我饿得双眼发花，特别想吃东西的时候，我就恶狠狠地地看着果汁被绞烂的过程，然后不停地安慰自己，“世人还在大快朵颐，我却早已清心寡欲”，这样的阿Q精神，在心慌时，成效相当显着。　　

　　喝到第四天，肚子里已经没啥可叫的了，喝果汁的欲望也越来越少，人不想动，我实在耐不住，就找点事情给自己做，比方说整理整理以前的笔记，很快时间就过去了。这时，疱疹热毒的表象暂退，但余毒仍重，一直在潜伏，伺机反扑。按照中医的说法，我长期讲课，操劳过度，压力太重，体内属于上焦阳毒，下焦阴毒，中焦堵塞日久，阴阳交织，阴虚阳亢，且由于讲课的耗气太甚，虽有元神护体，但真气不聚，还不至于命不久已，可若是继续做加法和延续现状，保不准，哪天就崩掉。　　

　　坚持到第六天，应该是除了第二天以外最难熬的日子，双眼之内不能有“饭”“菜”二字，见了就晕，对医生那天给我断食一周足矣的建议感激涕零，幸亏给了我个台阶，已经不想再坚持了。想想疱疹还在折磨，很快又要节目录像，你不去，一群人就没米开锅，推也推不掉，等到那时，疱疹上上妆的滋味如同受刑，不想被折磨，就必须在此前尽快将疱疹打掉。刚好那几天在看八十年代写的一位道长仙家的传记《大道行》，现在早已成了绝版书，看看道长修仙的过程，再看看自己连个断食都做不到，还奢想什么做神仙，简直笑掉大牙。就这样振作精神，打打坐，发发呆，随手翻书，书中写着“一念不生即自由，心头无物乃仙佛。”反复诵念此句，越想越有道理，迷迷糊糊就这般睡着了，终于撑到第七天结束。　　

　　第七天断食结束那晚，宽衣解带沐浴更衣焚香操琴，准备在开斋前弹个欢快点的《酒狂》庆祝下，案头摆好，装模作样地一挑一抹一勾一剔，再也弹不下去了，就自己一个人，不会弹就别装了。此时大限已过，反没有象前一天饿的时候那么急吼急吼的了，不需暗示，举手投足已有儒雅君子泰山崩顶而不乱的气质，定下心来，拾箫而品，吹了个《妆台秋思》，让自己内气循行十二正经，饿得再彻底些。一切做完，感觉自己好生干净，漫步到了河边的小餐馆。多日不食，不敢下口太猛，本想点碗粥，人家没有，就点了马兰头拌香干和豆腐青菜汤。小妹凉菜捧上时，眼里噙着泪珠，几欲滴出，就这一盘，足足嚼了七十几分钟，每嚼一下，都是汁味清甜，缓缓下咽，余香袅袅，久久不散，像是又回到了当年闭关时吃饭的状态。　

　　断食一周，最大的坏处是体重轻了，这个没事，同时，胸肌没了，从C杯缩到A杯，代价不可谓不大，但好处二三，不可不说。　　

　　最大的意义首先是让我又完成了一个挑战。“挑战”这东西，必须具备两个要素，第一，做从未做过或从未达成过的；第二，事情本身是有意义的。虽然还没有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辟谷，但序曲就这样不知不觉完成了。所有的挑战，在过程中都是辛苦的，在挑战完成后，回首往事，总是唏嘘感慨回味无穷。当我将注意力集中在断食一事时，最早疱疹带给我的种种痛苦，无暇去想，也没那么苦了，断食完成之日，我的疱疹几乎痊愈。　　

　　这种挑战带来的附加价值是感恩，对食物的感恩和闭关那时对食物的心情非常接近。如果我只想到尚未满足的需要，就会常陷于沮丧；而如果我在失望时，能感激现有的美好事物，那么就可能体验到更高的幸福。我有时常常觉得自己在生活中的抱怨太多而且太碎，很难欣赏并且享受当前的生活，以至于我越来越精通抱怨，这次，让我从练习感恩食物开始，再次学习感恩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断食之后，为了延续战果，自然而然，也没那么刻意，从断食结束的6月1日开始，不再食荤，变成了食素主义者，到9月10日便是整整百日。和以前坚持苦熬一个月食素相比，过去需有强烈的坚持信念，要不停给自己打气，而这次全然不需，轻松极了，逐渐成为一种习惯，这是其中巨大的差异。　　

　　食素带给我最直接的好处就是通便。有个朋友，芳龄四十，忙得日夜颠倒，皮肤细如少女，我问她秘方。她说：每日两次，自小不变，晨起先如厕，入睡前出恭。问她：哪来这么多可排？形状如何？味道如何？她答：端坐马桶上方，一切自然流畅，宝物呈香蕉状，金光暗闪，每当食素时，空间弥漫香草味，但凡食荤，就是异味。听得我好生羡慕，又对她说，什么时候可否她排完了先存着，赶紧通知我参观学习一下。人家回答“学不来的，此乃天赋”。这种天赋是多么地让人嫉妒，对于一个时有便秘的苦主儿来讲，这种好事连想都不敢想。可现在，我终于扬眉吐气了，在清淡、戒荤、简单的食谱之下，的确是你吃什么，就变成什么，而且精神状态出奇地矍铄。　　

　　我把食素作为自己修行的一种方式，这会给我很大的心理暗示。现在外面很流行这个词，也有人常用“灵修”这个词，我的理解，无论谁告诉你怎么灵修，灵修的本质是希望人们恢复到原来的存在，能“天人合一”。你走宗教途径，如运用得宜，可达成灵修目的，可惜，很多时候，宗教变成制度后，加之人性的弱点，有时反成为灵修的障碍。而如果你把灵修不当成“做”，而只是体验，无论你选择的是祈祷、念经、打坐、闭关、断食、瑜珈、布施，通过这些来帮助自己进入自己所希望达成的内心境界，就不再会有沉重的心理负担，不再叶公好龙，不再总是天天把修行放在嘴边，搞得自己神叨叨的，会乐得自在。　　

　　如果这篇文章你能看到这里，并且激起你极大的好奇，有意尝试，我给你的建议是天下法门无穷尽，找到合适自己的，最为重要。　

　　如果你也想断食，先试试看，每周有一天只食果汁，每天有一顿只食素，能坚持上一个月的话，再说其它的，这个都做不到，还是莫想了。　　

　　如果你现在就明确意识到这个不可能，但还是想找个什么东西修炼修炼，更简单的方法，不用断食，用不语来代替断食。找个不用工作的一天，关掉手机，尝试24小时不说话。无论你干什么，总之，不能说话！吃饭点菜可用手指、手机不接不会死人、谈恋爱也可只用肢体语言.....　　

　　如果你从未有过这样美妙的体验，尝试一下默语的感受，这是你学会和自己内心对话的一个简单便捷的开始。　　

　　现在，你可以就从此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