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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企业家杂志采访南一鹏先生

发布时间:2019-11-09 10:32:29作者:地藏经常识网

中国企业家杂志

文_本刊记者 萧三匝 编辑_何伊凡

60岁这一年,南一鹏决定接过先父南怀瑾的衣钵。其时老先生已经往生近3年了。

他把自己的首场演讲放在父亲曾经生活过的杭州,时间就定在2015年元旦。我与他约定,开讲之前,我们先聊聊。

这人斯文、谦和,但也干练。短头发、小眼睛、眉毛下垂,他笑得总是那么开心,一望即知出身家教极好的人家。

与场面上那些穿梭如鲫、装腔作势的“国学大师”不同,南一鹏并不穿中式衣裳,这让我稍微有点想不到。

在国学日渐升温的今天,南怀瑾正在成为一个神话中人。我本以为,作为老先生的儿子,南一鹏之所以加入国学大军,不外乎是想把父亲进一步捧上神坛,但事实上,恰恰是他,想把父亲从神坛上请下来。

南怀瑾有四子二女,长子宋钏,次子小舜,三子一鹏,四子国熙,长女可孟,次女圣茵。因了上世纪40年代末那一场决定中国命运的内战,南怀瑾远走故园,忍别老幼。

宋钏、小舜留在了大陆。父亲不在身边,二人均未受到完整的学校教育。宋钏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谋生,常年不在家乡。小舜在家陪侍祖母和母亲,后来自学中医,成了温州小有名气的医生。宋钏、小舜兄弟一个为人豁达,爱讲笑话,一个严肃沉稳,刻苦自励。

南一鹏的母亲是东北人,不到20岁的时候,就跟着部队一路逃难到了台湾。在基隆,她住的旅馆失火,烧光了她随身带的私人用品。那一天晚上,南怀瑾帮忙去救火,两人由此认识、结婚,并相继生下了可孟、圣茵、一鹏、国熙姐弟四人。四人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年轻时都去了美国,国熙后来定居香港。

家山一去四十年,离人归来泪沾襟。1989年,南一鹏代表南家在台湾的子女回到老家省亲,见到祖母、大妈和两个哥哥,可谓悲欣交集。“大妈真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女性,对家庭、对先生、对小孩的那种关爱、照顾,让我好感动。我看到她的时候就跟看到我祖母一样,不由自主地跪下磕头,心里感慨万千。因为我爸爸离开大陆这么多年,家里全靠她,真的很不容易。”在南一鹏心中,大妈“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两岸形势缓和后,南怀瑾自台湾而香港,而上海,而太湖之滨,这才见到宋钏、小舜兄弟。从香港时期开始,兄弟俩就经常去看望父亲。他们告诉父亲,解放后,祖父被划为富农,50年代初死在了劳改营里。彼时祖母年事已高,南怀瑾就吩咐宋钏回到温州老家去照顾祖母。

作为修行人,南怀瑾“视天下人为子女,视子女为天下人”。他教育孩子们自尊自立,对子女也无所要求,不希望接受子女的任何照顾、孝养。但他希望孩子们有一个能出家,因为这是上善的因缘。在一般人看来,这是不可思议的。更不可思议的是,在他的幼子国熙才12岁的时候,他就把他送给了美国人收养。

彼时,美国海军退休中将薛乐如到香港大学学《易经》。经人介绍,去台湾礼请南怀瑾做指导教授。他提出收养南家的孩子做义子,带到美国读书、生活。南怀瑾居然马上就答应了。

这并不说明南怀瑾寡情。在送儿子赴美就学时,他写了一首送别诗:

腊鼓寒宵送子情,辞亲顿忆少时音。

重洋远隔东西海,日月常悬两地心。

南国熙毕业于西点军校,此后长期从事基金管理工作。1991年,国熙已经事业有成,致电问候父亲。父亲问他是否坚持打坐,他说没有。

“儿子,你到老了以后,就会知道没有一样东西比打坐重要。”父亲说。

南一鹏是在父亲身边待的时间最长的孩子,在台湾大学毕业、服满兵役,已经25岁时才移民美国。此后,他在美国搞软件开发,做贸易公司,组织华人互助团体,参选所在城市议员,娶妻生子,每年也会回国看望父亲两三次。

为了保护子女免受争名夺利带来的无妄之灾,南怀瑾从来不要求自己的孩子参与自己做的任何事。所以南一鹏虽然从小受父亲思想浸染,在离开台湾前,也喜欢到父亲的书房去看书,但他从来都没想过要传承父亲的衣钵。“我父亲传播中国文化,我觉得就足够了,不需要子女继承的。”

但父亲去世后,南一鹏发愿讲学。因为他发现,如今有很多人出于种种目的,正在有意无意地神化父亲,有人甚至陷入了一种迷狂。长此以往,父亲的思想就会被人越弄越僵化,最后的结果就是厌弃,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何况,这种做法也完全背离了父亲立人的思想。

2014年,杭州人徐茹读到了南一鹏发表在《光明日报》上的一篇文章《身教、言教、家教,是我一生的功课》。她发现这篇文章和她主编的《树家风 重家教》一书主题非常吻合。几经周折,她联系上了南一鹏,对方同意她在书里收录自己的文章。

此后,徐茹开始关注南一鹏,并与其频繁沟通。搜索南一鹏的资料时,她见到了南在上海的一次演讲视频。视频中,当南一鹏讲到“当你为这个民族付出时,这个民族也会拥抱你”时,当场泣不成声。“那一幕深深地震撼到了我。”徐茹说。

当年8月,徐茹到上海和南一鹏见面,突然提出想做南的经纪人,推广他,南一鹏马上就应允了。

“我现在走的就是我父亲的路——修行的路。”在此后的交流中,南一鹏告诉徐茹。

“修行的路是很苦的。”徐茹说。

“我此生也是为此一因缘而来,要不然,我为什么生于南老师的家?”南一鹏答。

我知道你们小的时候,父亲会让你们读《古文观止》一类的书,他希望你们学习西方的科学和文化吗?

南一鹏:我们家各种各样的书应有尽有,甚至包括天文物理的书。父亲非常重视这些学问,他对西方文化其实很了解。很多人以为南老师只是国学大师,可是不了解他对西方文化下过一番功夫研究。我从小读中国的《三国演义》、《封神榜》、《镜花缘》,也读希腊哲学史、希腊罗马神话、安徒生童话,甚至迪士尼出的卡通书。我到美国去的时候,还从父亲的书架上拿了美国通史和一本《数学漫谈》。

南家有没有成文的家训?

南一鹏:没有。父亲对我们,身教多于言教。他的言教,我们从小听得最多的是佛法。父亲的很多朋友都修行,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与弟弟跟着父亲去打禅七。他的身教体现的都是己立立人、为而不有的思想,他做很多事情都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是父亲对我影响最大的观念。

你父亲推崇“视天下人为子女,视子女为天下人”,你小时候,父亲是不是经常不在家?你母亲和你们兄弟姐妹是不是也很有怨言?

南一鹏:还好,我自己从来都没有什么怨言,兄弟姐妹之间也很少谈到这个事情,跟母亲也很少谈到。事实上,在我一直上到初中的时候,父亲其实每天也都在家的,他平常去教学的时候不在家,要不然每天都回来的,每天大家一起吃晚饭,他的学生也都到家里来吃饭。到我上初中的时候,父亲开始办东西精华协会,比较忙,晚上也要讲课,所以晚上在协会那边吃饭,有时候就不回来。

父亲的朋友,谁给你的印象最深?

南一鹏:印象深的有好几位,都是长辈。在台湾早期,有一位很老的朋友萧天石先生。萧先生跟我父亲在四川的时候就认得,他当过灌县县长,也是学佛的,但他在道家养生方面的知识和功夫很深。萧先生是我父亲二十几岁时认识的朋友,所以我小时候经常看到他。我念初中以后,就不太记得他再到家里来了,可能都到我父亲办公室那边去了。还有一位陈沧波先生,在台湾当“立法委员”,很有才华,字写得真好。基隆有一位鲁居士,他跟我父亲一样,一年四季都穿长袍。鲁居士头光光的,也很有意思。父亲常常带我去探望他,所以我相信父亲跟他感情是很深的。再下来就是杨管北先生,他跟我父亲学佛,他应该是在学佛方面很有成就的一个人,我们小时候打七都在他家。最重要的还有一位萧政之先生,他是湖北人,对我们小孩子来讲,他是印象最深的一位父亲的朋友。他跟我们家有通家之好,常常来家里,对我们小孩也都非常好。他的小孩跟我们差不多同辈,大家都处得比较好。萧先生那时候是台湾“总政治部作战部部长”,也当过金门司令,后来像王升这些蒋经国身边的人,都是萧先生引见到我父亲这边的。

你父亲在台湾的时候,跟星云法师打过交道吗?

南一鹏:有。我父亲对出家人一直都是很尊重的。好像在我念大学的时候,星云法师邀请我父亲帮佛光山的忙。佛光山盖了很多佛寺,柱子上缺少楹联,他请我父亲帮他写楹联,我父亲就帮他写。我父亲也曾经借星云法师的道场打禅七。有一次,我陪父亲一起上佛光山,父亲叫我给星云法师磕过头。佛教徒顶礼佛、法、僧,我也很敬重他。

台湾是现代新儒家的重镇,熊十力的三大弟子牟宗三、唐君毅、徐复观的学术活动主要就在台湾,他们也被称为现代新儒家的第二代。你父亲跟他们有交流吗?

南一鹏:他们大概是学术界的学者吧,我父亲跟他们基本上没有交流。我父亲在台湾的名气最早局限在佛学界,《论语别裁》出版以后,学国学的人才突然知道他。那时候牟宗三他们都已经在很有名的大学里面任教了,他们教什么、有什么科目,我真的不知道。

人们普遍认为你父亲是中国文化的布道者,他自己是如何给自己定位的?

南一鹏:圣人无名,我父亲对自我定位这类事情都不重视,他从来不觉得这有多重要,他只是在做一件他喜欢做、而且应该做的事。

讲起文化传承,我个人认为,我父亲首先是个修行人。他传播的最主要的是佛法,走进国学这一部分是一个机缘。那时候,国民党中央党部邀请他讲《论语》,他就从《论语》开始讲,然后讲道家、易经,从此才专门讲国学。之前在东西精华协会,不是很公开地讲。讲完了《论语》后,他在国学上的主张才开始被大众广泛的知道,每个人都喜欢读他的《论语别裁》。我们小时候,在台湾,是把儒家思想放在教材里的,正规学校都是要教的,很多人都觉得枯燥无味,跟三民主义一样,很烦。直到我父亲活泼地讲《论语》以后,读的人才非常多。我上大学的时候,我们那一辈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很多都读他的《论语别裁》,因此也很仰慕他。

你个人最喜欢父亲哪本书?

南一鹏:他的书好几本我都喜欢,我还是比较偏向于他讲佛法的东西,因为我从小接触最多的就是他讲的佛法。可是关于中华文化,我个人最喜欢《庄子諵譁》,《庄子諵譁》讲出了中国文化的精髓。

你如何看待他的成就呢?

南一鹏:我对父亲是不评价的,做儿女的怎么能评价父亲呢?只是我深刻地感受到一个现象,使我不得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在我父亲生前,我就感受到,很多人因为对知识、智慧的追求,对他非常尊重、非常敬仰。父亲过世以后,我发觉更多的人对他产生一种崇敬之心,对他解释中华文化都带着一份感恩的心。看到这些人对我父亲的一种厚爱,我感觉非常非常高兴。我父亲真的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我们对孔老夫子有那么大的误会,对儒家如此深仇大恨,但我们真的把儒家误解了。我父亲还原了孔夫子思想家的地位,让大家看到儒家思想是正向的,原来不是那么僵硬,不是那么从上到下强调权威,而是一个美好的愿景,教你因时、因地如何做好自己,做君子。我父亲不是文起八代之衰,是文起百代之衰,因为我们的文化衰落上百代了,不止八代。

现在很多人对我父亲怀着敬仰之心,这是好的,可是不要把他当圣人崇拜,神化他就太可怕了。那样的话,他将来会像孔老夫子一样被人误解。神化他,会毁了他的思想。修行人一再讲平等,我父亲是平等心。文化知识并没有高低,他讲了,你懂了,跟他一样有智慧,就好了,不必再崇拜他。我现在在他一些朋友身上,已经看到这种情绪,这是很可怕的。

由你来指出这一点相当有必要。

南一鹏:是的。孔老夫子之所以不让人感到亲切,就是被人利用了,利用到最后就被人们丢弃了。我父亲从来没想做圣人,也从来没想做名师,他只是把他所知道的告诉大家,跟大家分享而已。

你也说过,复兴中国传统文化,并不是复古。你父亲在传承中国传统文化时,创新体现在什么地方?

南一鹏:我父亲讲《论语》,就不复古。他说过,朱熹注释的论语问题太多了。他的复兴,就是把他所理解的孔老夫子的意思解释出来。比如,孔老夫子评价宰予:“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好像是说宰予是一个又笨又坏的学生。但是,孔门七十二贤,宰予是言语这一科里的第一,他的表达能力是很棒的。我们误解了孔老夫子的意思,以为他是在骂自己的学生。我父亲把这事儿拨乱反正了,他认为孔子不是在骂宰予,宰予是他的一个好学生,宰予身体不好,白天在那儿睡觉,他的意思是说,宰予这个孩子身体不好,他是叹息,心疼他,不是别的意思,这样就正确了。

我父亲跟朱熹的解释是不同的,谈的是原典,但用的是新的观念,这就是复兴。

所以传统是活的,是发展的,是可以被不断诠释的。

南一鹏:一定是这样。今人对古人显然有自己的看法,不仅仅是简单地注释、解说就行了。我们对传统的观念很多都是很好笑的。什么叫传统?一个村子,举办一个活动,办上十年,就成传统了。贪污也是中国的传统,中国的贪污史也有三千年了,这也是我们文化的一部分。当然,反贪也反了三千年了,这也是文化的一部分。所以,传统是一个骗人的东西。假如把传统当做钳制思想的工具,抓住它不放,是最傻、最可恶的。传统是随时可以创新的。所谓文化复兴,是要重新认识我们的文化思想,而复古是把当代中国的命运交给三千年前的古人承担。我们如果把未来交给古人承担,那你我岂不白活了?我们是当代知识分子,我们自己不承担国家的责任,反而让孔老夫子扛责任,把孔老夫子扛死了,可怜!所以,我也不希望我父亲扛这个东西,他只是这一代的一个思想家,他重新让我们看到了中华文化之美,剩下的是我们如何创造一个新的思想观念也好,行为举止也好,社会制度也好,这才是复兴文化的意义。

如果请你为当代中国人推荐一些中西经典,你会怎么推荐?

南一鹏:应该读南怀瑾老师的书。我觉得当代中国人不但要读原典,还要读懂我父亲的书。太多人读书读不懂,就像学佛,满口佛学,一点不懂佛法,那就没有办法读懂。什么叫懂?懂就是悟。懂了以后行为上就改变了。很多人不知道谁悟道了,那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悟,当然就看不出来别人悟没悟。现在的人都说要找名师,你自己不明,能看出哪个是名师?

现在中国人读中华文化,我觉得最好的入手方法是读我父亲的《论语别裁》、《老子他说》、《孟子旁通》、《庄子諵譁》。读了这些以后,你会发现中华文化是多么可爱。看懂这些以后,你自然对佛学就有个底了,因为我父亲是用佛法解释这一切的。

另外,你学的所有的东西必须经过自己过滤,“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不要把南老师说的当成金科玉律。南老师没有把朱熹当成金科玉律,也没有把孔老夫子当成金科玉律,所以大家也不要把南老师当作金科玉律,而是把他当成你思想上的一个助缘,通过他来认识你自己,认识中国文化。

中国以前的知识分子,基本上都要汇通儒释道三家,但在汇通的过程中,每个人的选择又不一样。比如熊十力,先学佛,后来又辟佛,归宗儒家。你父亲虽然汇通三家,但同时他又更倾向于佛家,这是为什么?

南一鹏:对佛学有兴趣的人,真的了解佛法以后,会发觉学佛是一个启发智慧的过程。一个悟道者会有多种般若智慧并作,悟道者一定智慧无碍。在我看来,我父亲悟道以后再看中华文化,可谓一眼望尽,清清楚楚。说实话,我看我父亲写的关于中华文化的每一本书,处处都是用佛法来解释,你可以回去再读,看我讲的对不对。

我现在为什么出来讲国学?我哪比你们读的书多。但我也有一个感觉,走过了几十年人生,回头来看中国文化,原来如此,如此而已。我父亲读国学的时间也不长,也就是十五六岁进武校学武之前读过,此后全靠自己研读。因为他十几岁的时候已经接近五四运动了,他对各方面新科学一定好奇,一定读过很多这方面的书。他有旧的中国文学、国学的基础,但他的才华是天生的。既然谈到佛法,我是相信轮回的,人在轮回期间,必然有些禀赋是前世带来的,所以他悟道很早。他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也没有那么深的生活历练,也没有那么深的文学教育,我们家也不是有钱人,但他就写出了很不错的诗词,这就是因为他的才华是天生的。袁枚讲,“书到今生读已迟”,说的就是开悟比较早的那种人。我父亲在四川开悟以后,再回头看中华文化,就太简单了。

你父亲一生学佛修行,我唐突地问一句,他为什么没出家?

南一鹏:父亲从峨嵋山下山的时候,就有和尚问他,你闭关三年,大藏经全都读完了,怎么不出家?结果我父亲就写了一首诗:不二门中佛法僧,聪明绝顶是无能。此生不上如来坐,收拾河山还要人。他发愿要济世救人,走的是居士路线,带发修行。

学佛讲信、解、行、证四次第,不知道老先生自己证到什么果位没有?或者说他有无宗教方面的神秘体验?

南一鹏:这没有什么好讲的。对学佛的人来讲,问这一句话是要拉出去打五百板子的。佛教讲无得,你想得什么?悟道的人最主要是把所知转化成行为。当然,大部分人的确对神通之类的感兴趣,所以佛家的东西在中国有三种传承:佛学、佛教、佛法,但最重要的是佛法,而不是神通。

我听说老先生当年在香港,撮合过两岸谈判,好像谈判全程还请人录了像,他在政治上有什么抱负吗?

南一鹏:他是有济世的雄心,可是早没有政治抱负了。他年轻的时候有政治抱负,这从他早年的诗里可以看出来。可是他悟道以后,就不再有这方面的心了。

撮合两岸谈判的事是一个很大的意外,也是源于我父亲跟李登辉的一个缘分。父亲当初在台湾办东西精华协会的时候,身边有一位学生叫李淑君,是位台大的女学生,她帮了我父亲很多忙。我父亲成立协会,她到台大找了一个教授捐了五百块,教授也没跟我父亲见过面,这个教授就是李登辉。所以这也是一个很奇怪的缘分,他们从来没见过,而且那时候的李登辉默默无闻。

后来李登辉要稳定台湾政局,大概也希望调和两岸关系,希望大陆不要再对台湾发表比较强烈的言论,造成台湾社会不安。我父亲刚好在香港,他们就找到他做中间人。父亲跟贾亦斌先生他们都有通信,后来就做了一些牵线搭桥的事情,有人就把我父亲叫两岸密使。细节我真不知道,因为我当时不在香港,我也听说有录音、录像,很可惜这些东西现在不知道在谁手上。

我不知道老先生晚年对社会现状怎么评价?

南一鹏:他不批评体制。其实很多事情我自己有一个体验,事非经过不知难。当你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才发觉,原来你批评的这个体制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要想出一个更好的方法更难。没有一个体制绝对的好,一切的好坏都体现在执行的人身上,所以我们对这个体制很难去批判。儒家谈的其实全部是修心,人要把自己的心修好,才能行仁政,再好的体制,不得其人,也一无所用。

体制与用人,二者都不能偏废。

南一鹏:对。可是体制基本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坏。当然,如果体制是为少数人服务的,确实不好。

老先生在政商两界都有很多弟子,他对谁的学问和人品最满意?

南一鹏:他只说过一句话,“我没有学生”,所以我不知道他对谁满意不满意。我从小有一个习惯,父亲的朋友到家里来,我都喜欢去看看。我到香港或大陆来看他,也想看看他周边有哪些人,有没有什么他认为不错的人。在这个过程中,我只记得父亲讲过他没有学生,可是他周边确实也有一些学识不错的人。政界到我父亲那边学习的我知道的不多,过来的都是朋友,来交流的,不是跟他学习的。商界有几个原先是想跟他学,但有钱人要修行是极难之事。人有钱容易迷幻,所有自称有特异功能的、怪力乱神的人都聚集在有钱人身边。有钱人容易着相,很难修的。

在他其他学生中间,我看到很多蛮优秀的学弟子,但可惜我到那边去,他们也认为我不学佛,所有人都说南家的孩子不学佛,所以也就没法深入交流。父亲身边有几个出家人,我对出家人很有兴趣,很想跟他们谈一谈,可是我跟这些学弟子缘分不够深,没办法深入了解到底哪一位学养和修行比较好。

谈到商人,你说过,中国当代商人在人文方面的贡献还太少,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南一鹏:中国现在的商人都是有能之人。每一个都是干才,可是他们做的所有事情远见都不够。中国商人还不像美国同行一样,把钱捐在文化艺术上,很多人只是给大学捐建大楼,有的捐建还有商业方面的考虑。

你怎么理解中国传统的商道?

南一鹏:有一次我来大陆看父亲,他叫我看韩国人的那部电视剧《商道》,我看过好几遍,看得出父亲赞赏那部戏所推崇的商道。你要是一开始就想怎么赚别人的钱,你一定赚不到钱。商道就是人道。真正的商人需要考虑的是,我能为你创造什么价值。我发现了你的需求,我为你的这份需求做出了贡献,当我的贡献变得无可取代的时候,钱就自然进来了,如此而已。所以商道就是我为人人,最后才会人人为我,钱才会进我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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